向子諲词鉴赏两首

来源:名作欣赏·中旬刊 ·2018年09月22日 22:28

向子諲酒边词

刘晓萌

摘 要:向子諲是两宋之交的名臣,亦是著名的南渡词人,目睹了山河破碎、政治腐败和奸佞当道的社会现实之后,主动挂冠,归隐芗林。后期创作了大量隐逸词,饱含纵情山水、抛名弃利的释然和无法忘情于世事的悲叹。本文选取了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两首词,分析其隐逸词的思想内容与艺术特色。

关键词:向子諲 隐逸词 思想内容 艺术特色

其一:《蓦山溪》(王明之曲,芗林易置十数字歌之)

挂冠神武,来作烟波主。千里好江山,都尽是、君恩赐与。风勾月引,催上泛宅时,酒倾玉,堆雪,总道神仙侣。

蓑衣箬笠,更着些儿雨。横笛两三声,晚云中、惊鸥来去。欲烦妙手,写入散人图,蜗角名、蝇头利,着甚来由顾。

这首词主要反映了向子挂冠归隐之后的人生态度和精神面貌,作于绍兴九年向子归隐抵至清江别墅,是作者两种人生经历即仕途与归隐的分界点。词人告别官场回归自然,抒写抛名弃利后的释然,纵情山水间,乐此不疲。摆脱名利的羁绊,上有君王宠信,下有芗林美景,此种“荣归”的坦然心境和纵情山水的释然是向子独有的心态。

这首词以“挂冠神武”开头,交待了作者辞官归隐的创作背景。关于向子绍兴九年的致仕归隐,《宋史·向子传》这样记载:“金使议和将入境,向子不肯拜金诏,乃上章言:‘自古人主屈己和戎,未闻甚于此时,宜却勿受。忤秦桧意,乃致仕。”{1}此话道出向子对高宗懦弱屈辱求和政策的不满和对秦桧之辈的嘲讽。在宋南渡初,向子面对黑暗腐败的南宋政府及权臣的排挤,早已“浩然有归志”。可见他的致仕归隐,既有反议和而与秦桧不和之近因,亦有长期仕途坎坷之远因。

我们可将“神武”看作是作者对自己“挂冠”行为的认可,是一个爱国志士面对腐朽的现实环境的无奈抉择。告别了官场,迎来的便是“烟波主”“神仙侣”的角色转换,也将收获一段与名利功勋无关的惬意生活,与之前的人生体验形成鲜明的对比,而“挂冠神武”正是这样一种生活的起点。

作者辞官来作“烟波主”,与“千里江山”为伴。以远眺的视角来描绘景物,体现了作者旷达的胸怀,展现了舒畅的心情。在古人心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观念根深蒂固,当向子看到了“千里好江山”便自然想到了君王,这些都是“君恩赐予”。这里运用了情景交融的手法,体现了作为国家栋梁之才的向子的忠君爱国情怀及对君王的感激之情。向子出身贵族家庭,一生历任多种官职。为任期间,在财赋、漕运、水利建设方面做出过突出贡献。他为人刚直,执法严正,不畏权势,颇有政声,因此皇帝对于他也是以礼相待。向子归隐辞官但不绝俸禄,高宗亲赐归舟,名曰“泛宅”,特示皇恩。因此向子虽无奈辞官,但对于君王还是感恩的。这种情感有助于向子看淡权势从容归隐。

临行场面充满祥和安乐的气氛,“酒倾玉”“堆雪”,在“风勾月引”的夜晚,伴着灯光与月光,喝点酒,吃点鱼,虽然没有盛大的仪式,但心中的恬淡自得已足矣。将风月人格化,体现出作者对眼前风光的沉醉之情,以此来告别过去的政治生涯,带有皇恩浩荡荣归故里的色彩。没有离愁别绪,也没有对未来生活的迷茫与忧虑,有的只是对“神仙侣”一样的归隐生涯的向往。

下阕主要写了归隐生活,以及在这种生活中的思考与感悟。作者为我们描述了静谧祥和、如诗如画的生活片段。在蒙蒙细雨的湖面上,身着蓑衣箬笠,乘着一叶扁舟在湖心荡漾,或是垂钓,或是赏美景,或是放松心情、思考人生……这种带有隐逸色彩的词始自中唐文人张志和《渔歌子》中“烟波钓徒”之乐的隐逸生活,为后来士大夫文人们企慕和向往。在傍晚时分,断断续续的笛声传来,作者正享受在这美景之中,仿佛世间的一切纷纷扰扰都与自己无关。在这样的宁静祥和的氛围里,作者曾经澎湃的心情也如宁静的湖水。此时他眼中所见是“惊鸿来去”,一个“惊”写出了鸥鸟的状态,以鸥鸟的“惊”反衬出自己内心的“宠辱不惊”。只有在这样的心境下才能看到傍晚天边的云,听得见远处传来的笛声,体验外在事物的“惊”与“静”。这是一种“视觉”“听觉”与“感觉”的融合,构成了和谐宁静的悠远意境。词人赞美自然风光,表现出远离权力中心后得以释放的自我,颇有恬淡而清雅的生活情趣,展现了从容不迫、优游闲适、超然远引的精神状态。

沉浸在大自然的美景中,向子爱上了这样的归隐生活。回想起前半生坎坷仕途和自己经历的宦海浮沉,他更坚定了自己“入散人图”的决心。在向子看来,官场上拼命争夺的不过是“蜗角名”“蝇头利”而已,充满对名利的不屑之情。以官场的险恶来衬托泉林生活的惬意,作者有意识地将这两者对立起来,表达自己的退隐是义无反顾的,简练的语言表达出厚重的意蕴。一句“着甚来由顾”道出了他对于官场的蔑视,既是对自己内心的质问,又是对沉浸于官场斗争之人的诘问。此时的作者如梦初醒地看淡名利官场,出语坚定,可以说是摆脱了官场之后的肺腑之言。

全词以清新的语言描绘了疏旷雅丽的意境,构成了清旷超逸的风格特征。

其二:《水调歌头》

闰余有何好,一年两中秋。补天修月人去,千古想风流。少日南昌幕下,更得洪徐苏李,快意作清游,送日眺西岭,得月上东楼。

四十载,两人在,总白头。谁知沧海成陆,萍迹落南州。忍问神京何在,幸有芗林秋露,芳气袭衣裘。断送余生事,惟酒可忘忧。

向子的词与词序相得益彰,记录了创作背景。他在词序中回忆:“俯仰三十九年,所存者,余与彦章耳。绍兴戊辰再闰,感时抚事。为之太息。因取旧诗中师川一二语,作是词。”交代写词缘由为中秋佳节回忆豫章结社交游的情景,感怀友人而作。

该词以“闰余有何好”的提问式开头,和“一年两中秋”来回答,采用自问自答的方式,交代了创作时间、背景,欢度中秋,流露出愉悦的情绪。多年以前的中秋佳节,向子与豫章诗社的好友们登临作赋,酬唱应和。作者用了“补天修月”这个典故,融典于词,来比喻友人们的理想和才气,蕴含着对友人的赞赏之情。而现在一个“去”字,点出了物是人非,再度聚首已成梦幻的事实,强烈的情感落差,奠定了全词感伤的情感基调。作为豫章诗社成员之一的向子在那时与他人自由交流,谈理想抱负,谈人生哲理,与朋友和知己们意气风发,有着共同的志趣。如今却只好“千古想风流”,在记忆中回忆那些故人的流风余韵。

那一次中秋节的集会情景,好似昨日一般。年少在幕府时,与洪、徐、苏、李四位好友,访名贤,揽河山之美,“快意作清游”。“快意”表现了作者与友人们酣畅的心情,与下文伤感的情绪形成鲜明的对比。“清游”的一个“清”字暗示了这是一群与作者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之间的交往是高雅的,从另一个角度也是反衬当时世风的“浊”。他们“送日眺西岭,得月上东楼”,明白如家常的语言,渲染出和谐典雅的气氛,体现出作者及友人们享受生活的闲适情趣。这样的情景、这样的情趣,在年少的向子眼中,“当时只道是寻常”。

下阕作者的思绪由过去回到现实,两种情绪有明显的反差,形成了沉郁的情感基调。距离上次的集会有四十年之久。而现在只有“两人在”,孤独之情溢于言表。“总白头”交代了两个人的年龄已是垂暮之年,表现出作者内心的忧愁。一个“总”字,体现了这种愁的持续性。作者运用了“沧海成陆”这一典故,比喻亲身经历的人事、自身遭际的变化,不得不“萍迹落南州”,暗示宋室南渡,自己也退居江南。“萍迹”用来形容自己的行迹,突出了漂泊无依之感。

接着由自己的遭遇上升到了国家层面。虽然此时的向子已远离朝政,但作为爱国名臣,面对国家的兴衰始终无法置身事外。即使远离,但心中念念不忘的仍是“神京”。“忍问神京何在”,这是向子内心的苦苦追问,想到之前繁华昌盛的国家如今已被金人的铁蹄践踏得体无完肤,悲愤之情喷发欲出。到此他笔锋一转回到芗林,那是他心灵寄居的处所,情感由悲愤转为平和,给人一种欲语还休的审美体验。只有“芗林秋露”才能聊以慰藉作者悲愤的灵魂,使躁动的内心得以安宁。“芗林秋露”的“芳气”既是实写,又是虚写,带有象征意义,指自己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高洁品格。

向子作为具有爱国忧民思想的文人,曾亲历战争之凶险,饱尝战乱之苦,目睹了山河破碎。面对国家衰败、奸佞当道的现实,他无能为力,同时又难以压抑内心的悲痛,于是写下了“断送余生事,惟酒可忘忧”这样慷慨悲凉的词句。往事不堪回首,却又难以忘怀,可见作者内心的痛苦与挣扎。作者的内心拥有“治国平天下”的历史使命感和为自己寻找一个精神家园这两个维度的需要和追求,无法把家国天下完全抛诸脑后,这才是内心痛苦的最根本源头。他只有在酒中才能得到暂时的解脱,虽强作达观,但掩抑不住内心的悲愤。

整首词无论景物描写还是作者的情绪都是跳跃式的,显示出词人当时的心情是极不平静的。从中秋佳节的欢快之情,到回忆往昔友人相聚的美好岁月,再到朋辈凋零的沧桑感,继而上升到对国难的悲愤,最后回到芗林的“忘忧”,情感跌宕起伏,具有沉郁顿挫的风格特征。对故国的哀婉情思,以及超然物外的旷达怀抱,使作品厚实而深刻。

{1} (元)脱脱等撰:《宋史》卷三百七十七,中华书局1985 年版,第1164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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