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语的安托瓦内特

来源:名作欣赏·中旬刊 ·2018年09月28日 22:26

玛丽 安托瓦内特

全莎沙

摘 要:话语代表着一种权力,从话语权的角度来分析小说《藻海无边》中的女主角安托瓦内特就会发现:她疯癫的主要原因是在父权制和后殖民主义阴影下她的话语权不断被遮蔽和压制,在此过程中,她失去了争夺话语权的勇气,并导致话语权完全被剥夺,失去了一个正常的女性应有的生活,迫使她最终走向自杀的道路。

关键词:《藻海无边》 女性话语权 剥夺

《藻海无边》是简·里斯所创作的,作为《简·爱》的前传,它讲述了被囚禁在阁楼上的疯女人伯莎(安托瓦内特)的人生历程,给读者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小说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安托瓦内特(以下简称安)自述她童年和少女时代的生活遭遇;小说的第二部分采用交叉进行的手法,以罗切斯特的口吻讲述,并穿插了一节安的叙述,记叙安与罗切斯特结婚之后逐步被逼向精神崩溃;第三部分是安的自述,此时被视为疯子的她被罗切斯特囚禁在阁楼里,最终她以玉石俱焚的方式毁灭自己,求得自由。

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认为“话语”是权力的表现形式,是知识传播与权力控制的工具。而影响话语最根本的因素就是权力,占据统治地位掌握话语权的一方对被动的一方会施加一种无形的压力,迫使被动的一方要么代表权力话语发言,要么保持沉默无语的状态。掌握话语权的一方出现时,往往抹杀“他者”的声音,来确定自己的地位不受侵害。西蒙·波伏娃的社会性别建构观点认为:“社会将女性置于相对于男性的‘他者位置,因而,女性话语一直处于相对于主流话语的边缘位置或被压抑的地位。”本文中所谓的失语并不是指患上了语言障碍,而是比喻女性失去了话语的权力,其话语主体的地位——认识与实践主体的地位——失去了。在《藻海无边》这部小说中,安美丽而纯真,但在父权制和后殖民的阴影之下,她如同小说中的花朵一般被碾碎,她的话语从被遮蔽和压制,到被剥夺和禁锢,最终被毁灭,最后她只能以决然赴死的方式宣告自我的存在。本文将沿这条线索分析小说中安的话语空间逐步被剥夺的过程。

一、孤独的童年:女性话语被遮蔽与压制

安童年生活在西印度群岛的英属殖民地,母亲是白人,生父是当地居民。奴隶制废除之后,作为破产的旧时代奴隶主的女儿,她的身份模糊,精神上无处皈依,总是处在边缘化的状态。安不知道自己是白种人,还是当地黑人,在夹缝之中她变得胆怯而沉默。不仅被白人所鄙视,正如小说的第一句话:“常言道同舟共济,白人就是如此。可我们跟他们不是同舟。”同时受到了当地人的仇恨,“他们骂我们白蟑螂”。母亲的马被当地人毒死之后,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如果我跟谁都不说,兴许这事就不会成真的”;在受到黑人小姑娘的辱骂之后,她只能选择逃避,回到家“紧挨着旧墙坐下,再也不想动弹”。在这种社会情境下,安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去反抗和辩解;她选择逃避,走到人迹罕至的地方去,社会的恶意让她觉得“一切都比人好”。

安成长的过程中,母亲和克里斯多芬是对她影响最大的人。可是她的母亲在丧夫之后并没有变得独立起来,虽然她还拥有孩子和庄园,但依然希望以自己的美貌去攀附富贵,“也许她每回走过镜子前心里就不由怀着希望”。她的儿子皮埃尔生下来便得了呆小症,她给予他许多照顾,但却故意忽略了自己健康的女儿。当安去拥抱她时,她却推开自己的女儿,“出手并不粗暴,而是又沉着又冷漠,一言不发,仿佛她已经干脆横下一条心,认为我对她毫无用处”。安在她的母亲面前也没有任何的话语权和影响力。后来安的母亲嫁给梅森先生,但明显可以看到这种婚姻之下,安的一家依附于梅森,安的母亲在家庭中没有话语权。因为感受到当地人的敌意,她要求梅森先生带着全家离开库里布利庄园,但梅森掌握着这个家庭的经济权与话语权。他只为利益着想,最终酿成惨剧,庄园被烧;皮埃尔死去,安的母亲变成了疯子,任由黑人欺凌侮辱。安的母亲的人生经历对她有极其重要的影响,在殖民与父权的压制下,她没有话语权,而安受其影响,没有勇气争取自己的话语权,最终被逼着走向与母亲相同的道路。

克里斯多芬是安的仆人,性格坚强独立,在当地人眼里,带有奥比巫师的神秘色彩,当地人对她又讨厌又害怕。安喜欢与克里斯多芬为伴,从她那里获得少许缺失的母爱,但因克里斯多芬的身份,她对安没有很强的影响力。安在婚后受到罗切斯特的怀疑和虐待,去找克里斯多芬求助。克里斯多芬劝她不要跟着罗切斯特去英国,而安在心里想着“这个没知识的死脑筋黑人老婆子,就连有没有英国这个地方都弄不清,她怎么会知道我最好该怎么办呢?”虽然安意识到罗切斯特并不爱自己,但她依然不能自拔,想用所谓的巫术唤回爱,结果适得其反。由此可见安的成长是孤独而忧伤的,在这个过程中没有出现一位让她依赖并学习的坚强女性角色,而男性角色在幕后有意或无意地操控着她身边的女性,女性的话语权被遮蔽、被压制。她的潜意识里在面对男性时不敢争取话语权,也是后期悲剧的一个重要原因。

二、从库里布利到桑菲尔德,女性话语被剥夺与禁锢

在修道院,安遇见了挚爱桑迪,和他之间有过甜蜜热烈的爱情,小说对于这段情感经历只提到了在相遇时桑迪教训了两个欺负安的黑人以及桑迪教会安打水漂,但此时不断出现的玫瑰意象都反映出了安内心的快乐,“我绣的是绿的、蓝的和紫红的,底下绣上火红色的名字”。可是因为桑迪的混血身份,作为一个英国人,安的继父梅森先生打心底不赞成他们在一起。最后他将安嫁给了罗切斯特,一个怀揣着发财梦的英国贵族。

而安对于这样的安排的反抗是微弱而无力的,当继父将她从修道院接走时,她已经意识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我又感到惊愕,忧伤惶惑了”,然而她一句话也不说,“就像当初看见那匹死马那天早上。一句话也不说,事情就不是真的了。”她最强烈的反抗出现在婚礼前一天。她告诉梅森她不愿嫁给罗切斯特;罗切斯特问她原因时,她却什么都不说,最终违背了自己的意愿,又同意嫁给罗切斯特。

而这场婚姻就是梅森和罗切斯特之间的一场交易,梅森先生将安嫁给了体面的绅士,撇开了长久以来的包袱,而罗切斯特通过这场婚姻得到了三万英镑。与虚情假意而老练世故的罗切斯特相比,安显得过于单纯和有依赖性。罗切斯特在婚礼前一天被安拒绝了,他放下尊严,装作可怜的样子恳求安嫁给他。婚后,尽管安在经济上是强大的一方,但她的言行表现出她敬畏罗切斯特所代表的男性权威,丧失理智之前她所做的一切都表现出对丈夫的爱意。去向风群岛的路上,安想让罗切斯特避雨,而罗切斯特直接拒绝了,“她说话支支吾吾的,仿佛希望我回绝,所以要回绝并不难”。在房间里,安为罗切斯特戴上花环,并且说:“你看上去像个国王,像个皇帝。”而罗切斯特却在起身时踩在花环上。在这场婚姻中,安为罗切斯特奉上财产、贞操以及爱,而罗切斯特对安没有任何的爱意,“她在我心中是个陌生人,是个思想感情方式跟我那套方式不同的陌生人。”

罗切斯特在收到安的敌人丹尼尔的信时的表现反映出他对于安只有占有欲,而并无爱意。“似乎一切不出我所料,我一直在等着这事。”罗切斯特蓄谋已久的计划便由此开启了,结婚之前他用虚情假意和甜言蜜语控制安的身体和心灵,让安迷恋上自己,而婚后,通过这封信,他找到了安的软肋:孤独的童年,被逼疯癫、备受凌辱的母亲。这些本是安最不堪的往事,为了得到罗切斯特的信任和爱,她不得不揭开伤疤。但罗切斯特听得气定神闲,在她讲完这些之后,依然唤她“伯莎(安的母亲的名字)”,剥夺了她作为“安托瓦内特”的身份,刺激她回想往事,在潜意识里把她逼向疯癫的深渊。他知道妻子就在只有一墙之隔的房间,却和仆人阿梅莉厮混,让安听到,最终使她变得歇斯底里,从而进一步控制她的财产;当克里斯多芬揭穿罗切斯特的阴谋,想帮助安逃离困境时,罗切斯特却更加疯狂,把安身边所有亲近的人全部赶走了,使她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此时他才感到得意洋洋,感到自我的存在,

克里斯多芬曾劝安离开。而当时安尚还拥有些许自由,如果她听从意见,走向独立的话,也许是另一番人生,但安却选择放弃这些,连离开的心思也没有,真正变成了提线木偶任由罗切斯特摆布。此时罗切斯特在所有人面前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当安恳求他带走随身的一个小马倌时,他发火说:“我当然不会带他走(天啊,一个半野蛮的小鬼……)”这个马倌又是属于安这边的人。同时他指责安:“你有什么资格代表我许愿?你有什么资格替我说话?”他通过剥夺安的话语权维护自己作为男性的尊严。在安濒临疯狂时,她祈求离开,他却不放手,因为害怕有个疯妻子传出去之后,坏了自己的名声。最终他将安禁闭在桑菲尔德庄园的阁楼里,如同对野兽一样,所有人都听不到她说话,即使听到也都保持沉默,从而彻底剥夺了安的话语权。

在整个过程中,安并不是像罗切斯特所说的天生带着疯子的基因,真正的原因是他逼迫妻子走向疯癫,他否定妻子的行为,操纵她的生活,让她陷入孤立无援的困境之中。自身的话语无法表达,内心的愤懑得不到宣泄,从而导致安的行为出现反常,而这正中罗切斯特下怀,他便以疯癫和精神失常的名义囚禁妻子,让其最终变成能够以正当理由抛弃的疯女人。

三、症结所在:女性话语权遭到多重剥削

在库里布利,安托瓦内特看到了她的母亲在父权制下被碾压直到疯癫直至被人凌辱的整个过程。在修道院中,修道院院长对于她们的教诲也故意忽略掉玫瑰和爱情这一主题,更加强调教规和贞操;在父权制下,这是对于人追求美好的忽略与漠视,也是父权制给女性套上的枷锁。从库里布利到桑菲尔德,安托瓦内特的婚姻和人生都是被掌控在男性的手里,她的婚姻在继父和哥哥的安排下成了明码的交易;在桑菲尔德,她从理智走向疯癫,她的思想和身体都沦为了丈夫利用和控制的工具。由此可以看到,在这种父权制婚姻中,女性一旦陷入男性为其设置的陷阱,本身的欲望和意愿会遭到男性的否定和反对,失去话语权。

波伏娃曾在《第二性》中写道:“女人并不是生为女人,而是被造成女人的。”那么“疯女人并非生为疯女人,而是被造成疯女人的”。安托瓦内特从童年开始话语权就受到遮蔽与压制,长大之后不敢争夺自己的话语权,然后逐渐被剥夺话语权。她最终投入火海,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并非是疯狂和丧失理智,而是意识到话语权完全被剥夺之后无声的反抗,也算作是一种形式的向死而生。

总而言之,作为《简·爱》的姊妹篇,《简·爱》从正面向读者讲述了女性如何在父权制社会下以自身的努力与坚强的品质获得话语权,而《藻海无边》这部小说则从反面讲述了女性在父权制社会下话语权的不断被遮蔽、压制、剥夺,并且由于自身的懦弱而不断让出话语权而最终导致失语与死亡。一正一反,令人感叹。

参考文献:

[1] 柴亚琴.失语与顿悟——《黄色墙纸》和《藻海无边》中的疯女人们[D].内蒙古大学硕士论文,2014.

[2] 傅俊,韩媛媛.论女性话语权的丧失与复得——解析阿特伍德的短篇小说《葛特露的反驳》[J].当代外国文学,2006(3).

[3] 简·里斯.藻海无边[M].陈良延,刘文澜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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