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州仲氏闺秀诗人对春季物候的多样化体悟

来源:名作欣赏·中旬刊 ·2018年09月29日 03:59

泰州仲氏闺秀诗人对春季物候的多样化体悟-走进春天,瑞虎栖霞之旅

摘 要:清代泰州仲氏闺秀诗人对春季物候的感受,一方面传承了春恨主题,并将春恨情结与思亲怀人、伤离痛别、伤老忧生等情感交汇融合,另一方面抒写了对阳春美景的无限遐思和百般眷恋。

关键词:春季物候 泰州仲氏 闺秀诗人

春季物候种类繁多,姿态万千。《管子·形势解》云:“春者,阳气始上,故万物生。”?譹?訛作为自然物候中万物生发的春季,有着迥异于其他季节的诸多物候,并且跟随时间的推移,许多物候自身又呈现出丰富的表现形式,初春时清新浅微、柔和温润,仲春时繁花似锦、缤纷艳丽,暮春时花褪残红、色衰香殒。谢榛《四溟诗话》云:“景乃诗之媒,情乃诗之胚,合而为诗。”②这些纷繁多姿的自然物候不断地与人自身的内在情思结体,成为历代文人吟咏不息的对象,并自觉或不自觉地印证着文人墨客的心境:时而是景情相契的切合,当主体神清气爽、心情愉悦时,见到美景,不禁啧啧赞叹,惊喜万分;时而又是景情相悖的比照,当主体愁肠百结、郁郁寡欢时,见到美景,反而牵起千头万绪,惆怅不已。清代泰州仲氏闺秀诗人,如仲莲庆、仲振宜、仲振宣、赵笺霞、洪湘兰、仲贻銮、张贻等,她们工于声律,长于吟诗,所赋诗作多收录于《泰州仲氏闺秀集合刻》中。这些闺秀诗人,写作了不少春季物候诗。

一、对春恨主题的微妙传承与广泛交融

“在中国古代文学中,悲怨之作的表现模式之一就是‘春恨。春恨主题寄寓了历代诗人、作家观物反思,借与自然界的物我关系对社会人生的广泛思考。”③“春恨具体可分为两种:一是面对初春、仲春美景所发生的怨春、恨春之情,见美景反生愁思,感伤自身本质没有在人与人或人与社会的关系中得到应有的肯定,这是一种自我与对象同构异质的比照;而另一种,则是面对暮春残景发出的惜春、悯春之悲,痛惋花褪红残,好景不长,联想到自身在现实中的被否定和难于被肯定,如同春光难久,春去难归,这是自我与对象间‘同形同构的印证。”④泰州仲氏家族女性诗人沿袭历代文学传统,将内心的惆怅惋惜之情注入到春季物候之中,着重从惜时伤逝的情感层面延续第二种春恨类型,而舍弃了将春景作比体——以女性伤时不遇比况不遇明主、不逢其时这一外在的表现形式。

暮春时节,春光难再,不可挽留,诗人对春景易逝、春光苦短的嗟怨悲叹、惋惜惆怅之情一触即发,不可抑制。仲贻銮《留春》:“绿暗红稀春事微,别林风景已全非。倚窗分付双双燕,衔住飞花莫放归。”⑤面对红衰翠减的衰败景象,诗人慨叹春老花残,对春天的难舍难割之情跃然纸上。仲莲庆《送春》:“绣倦当轩望,才知春事终。草荒三径雨,花落一帘风。瓯茗新烹绿,山樱竞染红。东郊迎几日,归去太匆匆。”⑥诗人整日忙于刺花绣锦,无暇欣赏秀丽春景,偶然当窗而望,岂料已是雨打花落,春光转瞬即尽,对春之易逝发出深沉慨叹。仲振宜也有一首同题之作《送春》同样感于春之易逝,并因之生发欲归不能的感伤:“三径残花似雪飞,留春不住送春归。人归那及春归易,万里云山对夕晖。”⑦春归容易,欲留不能,人归却难,求归不得,对比之下,愁思满怀。仲振宜还有一首《暮春》:“春光欲尽雨丝丝,芳草丰茸满碧墀。白客归游兴懒,绿窗人起画眉迟。飘残柳絮莺才老,落尽梨花蝶未知。风静一庭帘自卷,最无聊是脱棉时。”⑧春光欲尽,柳絮飘残,梨花落尽,见之骤生慵懒无聊之感。

主体对观照的客体并不总是一种平行式的临摹,有些时候往往会呈现逆向式的背反,这时就形成一种景情相悖的比照。“春恨是一种较为痛楚的悲,外界美的特征越突出,主體内心感受便越强烈;主客体之间质的距离越大,理性的因素亦随之增强。”⑨审美对象愈是美不胜收,审美观照者愈发愁肠百结,无处抚慰,这种景情相悖的比照正是春恨主题突出的表现模式。仲氏闺秀们延伸了这种模式,将春恨情结同思亲怀人、伤离痛别、伤老忧生等多种不同的情感交融汇合。

芳春盛景往往能触动人内心深处最诚挚的感情,唤起思亲情怀。仲莲庆《春草》:“东皋昨夜廉纤雨,绿浅香微处处春。白马踏来初有迹,黄羊卧处未成茵。烟浮古道青鞋软,日落遥山翠霭新。只恐王孙归未得,天涯望断玉楼人。”⑩春雨滋润之后,绿浅香微,春草翠色欲滴,这阳春美景强烈地撼动了萦绕在心头的那份对亲人的深深思念之情,诗人日日翘首以盼,肝肠寸断。

春柳枝条纤细,体态婀娜,给人以柔美多情之感,较易催生人的缕缕愁思,与离别达成一致的体认。《诗经·小

雅·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輥?輯?訛唐孔颖达疏云:“此遣戍役,豫叙得还之日,总述往反之辞。汝戍守役等,至岁暮还反之时,当云昔出家往矣之时,杨柳依依。”?輥?輰?訛从古诗的源头开始,就用杨柳依依来渲染离别的氛围,暗含依依不舍之情。其后众多诗人由此启发,将惜别之情与杨柳意象紧紧捆绑在一起。王维《送元二使安西》:“渭城朝雨轻尘,客舍青青杨柳春。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輥?輱?訛新翠的杨柳,为送别友人创造了典型的环境,关合别离场景。李白《劳劳亭》:“天下伤心处,劳劳送客亭。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輥?輲?訛借杨柳与离别的固有关联驰骋想象,构思奇妙。仲氏闺秀诗人也将杨柳意象加以发挥,无论是枝繁叶茂的柳树,还是纤细轻柔的柳条,抑或是青翠修长的柳叶都是她们借以叙写离愁别恨的对象。仲莲庆《柳烟》:“万缕烟痕杨柳丝,多从画阁粉墙垂。河桥遮断天涯路,怊怅玉人帘卷时。”?輥?輳?訛垂柳蓬茸,似烟笼罩,遮断归人之路,诗人内心的惆怅苦闷油然而生。赵笺霞《春柳》:“万缕烟痕半板桥,春风剪出一条条。多情怕赠人离别,留与宫娃斗细腰。”?輥?輴?訛枝繁叶茂的条条春柳见之更添离别之惧。她的另一首《新柳》:“东风裁剪叶初匀,金线低垂净绝尘。缥缈翠蛾初对镜,青眼乍窥人。梦回随苑烟痕浅,客去长亭别恨新。待得春深酥雨足,万条斜挂白门津。”?輥?輵?訛新柳青翠绝尘,娇嫩缥缈,勾起客去长亭的回忆,而新添别恨。仲贻銮也有一首《新柳》:“东风吹醒灞桥春,缕缕烟痕染未匀。不放长条青到地,柔情怕赠别离人。”?輥?輶?訛灞桥颇具历史古色的新柳,别有柔情媚态,也更能牵出别离哀愁。她还有一首《柳眉》:“东风扫出翠盈盈,却似修蛾甫画成。怪底梢头不轻展,个中深锁别离情。”?輥?輷?訛柳叶青青,修长如女子蛾眉,尤显愁眉不展之态,这恼人的翠色将别离之愁深深锁住,难以排遣。

傷老忧生是古往今来挥之不去的敏感情结,而睹春景尤易触动韶华易逝、红颜易老的嗟怨悲叹。例如蝴蝶的轻盈飞舞恰如人年少轻狂、不谙世事,反而使人萦系心头的伤老忧生之叹一触即发,无处遁形。赵笺霞《蝴蝶》(其一):“凤子轻盈舞暮烟,翻飞斜过落花前。春回庄叟生前梦,魂绕罗浮洞里天。缱绻乍停雕槛畔,轻狂又过画墙边。迷沉不识年华老,犹自双双影共连。”?輦?輮?訛蝴蝶羽翼轻盈,缱绻飞舞,诗人睹之,反责其轻狂无知,整日耽于玩乐,不知老之易至,忧生之感、怨恚之情溢于言表。一些特定物候还与女子的特定人生阶段定向地捆绑在一起,例如花开花谢就与女子的容颜盛衰形成一体化的契合。《诗经·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輦?輯?訛孔颖达认为:“毛以为少壮之桃夭夭然,复有灼灼然,此桃之盛华,以兴有十五至十九少壮之女,亦夭夭然复有灼灼之美色。”?輦?輰?訛此后花开正艳,就用来象征女子年华正盛、貌美如花。相反,红花凋零则往往勾起女子红颜薄命之痛。仲振宜《落花》(其一)即印证了花开花谢与女子红颜的定向比附:“花开花谢不须伤,自是红颜易断肠。当日繁华归转瞬,只今漂泊惜明妆。三分幽恨间青琐,一片春愁冷艳阳。寄语奚童莫轻扫,残英满地总文章。”?輦?輱?訛繁花转瞬即谢,女子红颜易逝,人与花同命相连,这满地残英岂能不惹出满腹春愁?《落花》(其三):“一番憔悴冷胭脂,薄命何堪又此时。自分幽芳埋浅土,不随飞絮入春池。红尘易了生前债,金屋谁描病后姿。为问瑶宫花侍史,绿阴几得子盈枝?”?輦?輲?訛作者目睹落花铺地,更添容颜憔悴、红颜薄命之愁。

二、对阳春美景的无限遐思和百般眷恋

与春恨主题大为异趣,阳春美景抒写对春天美好自然风光的喜爱和赞美。“春,是四季物候中最美好、最宜人的时令,与之相关的一系列美好的意象特质,最易同人的自我感觉中最美好的东西联结契合。”?輦?輳?訛春勃发无限的生机灵气,在沉寂了整整一个冬天之后,总能激起人内心的温暖和喜悦,与观照者内心一拍即合,让人欣喜,惹人眷恋。仲振宜《立春》:“犹是沉寒痼冷时,春来人意若为怡。渐回芳草天涯梦,催赋梅花驿路诗。蜡燕家家攒采胜,碧云面面护青旗。东君毕竟来何处。问取黄鹂知不知?”?輦?輴?訛沉寒痼冷之时,春天降临人间,枯叶转青,归燕忙碌,万物生机勃发,诗人见之怡然自得,才思喷发,诗情激荡。

春天,万物旧貌换新颜,还往往会激起闺阁中人精心装扮自己的闲情雅兴。赵笺霞的《立春》:“东风消息到回廊,春日满画堂。方草渐回游子梦,彩人新上女儿妆。未消积雪垂珠幕,尚怯余寒泛玉裳。我正披裘庭畔立,巡檐味取早梅香。”?輦?輵?訛东风加快春天的脚步,提起闺中女子梳妆打扮的兴致,诗人披着裘衣,冒着余寒,品味早梅的花香。她的另一首《梅花》:“何家东阁初消酒,南北枝头早放香。十二琐窗明月夜,一分春到美人妆。”?輦?輶?訛梅花散发的香味,让美人嗅到了春的气息,兴致勃勃地修饰自己的容颜。

春天,气候回暖,万物萌生,百花竞相开放,争妍斗奇,不同种类的花还有着各自独特的风姿韵致,引人赞叹,惹人爱恋。梅花俨然成了众芳之首,尤其得到仲氏闺秀诗人的偏爱,频繁地现身于她们的诗作之中。仲莲庆《梅》:“冰胎一夕透春晖,剪得先教入绣帏。消瘦可堪怜玉女,清芬应合赠江妃。朝窥鸾镜脂痕浅,夜对银灯酒晕微。从此麝兰无用处,只凭花气渍罗衣。”?輦?輷?訛梅花的清香,是麝香、兰草这些高贵的香料也不可比拟的,这种清芬的花气让诗人情有独钟。仲振宜《梅花》:“占春全不繁华,霜点檀心玉作花。苦耐酸寒全是骨,生宜冰雪自无瑕。”?輧?輮?訛赞美梅花不畏严寒、傲骨凛凛、纯洁无瑕的诸多高贵品质。同样赞美梅花高贵品质的还有赵笺霞《斋头梅花》(其一):“分得东风第一花,仙根从此寄山家。香生纸帐芳魂定,月冷罗浮旧梦赊。赏得寒酸方见骨,耐残冰雪自无瑕。石肠应识清高品,不共凡红斗艳华。”?輧?輯?訛在这里,梅花禁酸耐寒,冰肌玉骨,不与百花争奇斗艳,清高脱俗,被诗人捧为花中第一。

牡丹、水仙、桃花也深得这些女性诗人的喜爱。仲贻銮有六首描写牡丹的诗:《黄牡丹》《绿牡丹》《红牡丹》《白牡丹》《黑牡丹》《紫牡丹》,细致入微地描写了不同花色的牡丹,赞美了各色牡丹的独特韵致。赵笺霞《水仙》:“珊珊环漾微波,春水春烟奈冷何。雪貌云姿丰度回,镂冰琢玉远神多。深盟白水宜湘瑟,悄趁春风剪越罗。长得幽兰竹知己,绿衣瑶佩不蹉跎。”?輧?輰?訛以雪云的纯洁、冰玉的无瑕突出水仙的高洁风韵。张贻则对桃花有着一份眷恋,她的《看桃花》(其一):“莫道寻芳去较迟,天教风雨润胭脂。若教比并梨花看,到底红儿胜雪儿。”?輧?輱?訛较之梨花的雪白,诗人更喜桃花胭脂般迷人的红艳。《看桃花》(其二):“浓凝绛雪艳凝霞,巧笑迎人粉靥斜。中有瑶姬风韵煞,青云衣袂擅清华。”?輧?輲?訛以神话中美貌仙女瑶姬的绝伦风韵,烘托桃花的娇艳动人、妩媚风姿。《瓶中桃花》:“折得天台第一枝,绣帷深处护红儿。军持更较仙源好,雨雨风风总不知。”?輧?輳?訛化用王维“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輧?輴?訛之诗,称桃花源为“仙源”。诗人以为绽放在瓶中的桃花,风雨无碍,甚至较桃花源的更好,诗人对瓶中桃花的由衷赞美,坦率无遗。就连落花也能让人倾心,使人陶醉,洪湘兰《落花》:“遗玉遗珠漫断肠,根株终信转青阳。因风碎剪江淹锦,和雨春收李贺囊。上苑晴飞红影乱,绿楼深护碧阴长。五云藉作氍毹软,得得花骢一路香。”?輧?輵?訛落英缤纷,香气弥漫,能给人带来视觉、触觉、嗅觉上的多重美感体验。

从延续文学传统到抒发个人感触,泰州仲氏闺秀诗人对春季物候既有缠绵悱恻的春恨情结,又有浓郁深厚的春恋情怀,呈现出多样化的体悟,为春季物候诗作注入了个性化的内容,彰显着独特的艺术魅力。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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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邓小清,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2015级在读硕士,研究方向:元明清文学。

编 辑:康慧 E-mail:kanghuixx@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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