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蝃蝀小说叙事艺术探析

来源:名作欣赏·中旬刊 ·2018年09月30日 11:25

摘 要:东方蝃蝀,20世纪中期被誉为“四十年代男版张爱玲”,凭借短篇小说集《绅士淑女图》而被公认为海派传人,在搁笔近半个世纪后发表中篇小说《伤心碧》和长篇小说《名门闺秀》,东方蝃蝀通过精湛而深厚的叙事笔触,展现老上海日常生活下的家族没落和人事变迁。笔者依据叙事学理论,对东方蝃蝀小说中涉及的叙事技巧进行探讨,从叙事结构、叙事语言和叙事时间等方面对其小说叙事艺术进行深入挖掘。从文本理论角度出发,通过对创作叙事特点及叙事艺术的多元化与深入化的分析和研究,展现作者写作文本自身所表达、传递的主题、意义、价值等。

关键词:东方蝃蝀 叙事结构 叙事语言 叙事时间

一、引言

东方(以下简称东方),原名李君维,于1922年在上海出生,1946年开始创作小说,1948年发表短篇小说集《绅士淑女图》,1952年创作长篇小说《双城故事》后搁笔,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后才又重新持笔创作,发表中篇小说《伤心碧》、长篇小说《名门闺秀》。东方从小在上海长大,故其对上海的男男女女非常熟悉,而大学期间又喜爱阅读张爱玲的小说,使得他对上海题材尤为敏感,这种熟悉和敏感造就了东方对20世纪30年代上海的形形色色的人物、事件的独特见解,也造就了东方的小说叙事风格和叙事艺术。

小说集《绅士淑女图》发表于1948年,是东方的重要代表作,代表了他在20世纪40年代的文学成就。但基于各种原因,直至1998年钱理群、温如敏、吴福辉合著的《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增订本)的出版,东方和他的小说创作才正式进入文学史,书中如此评价:“……东方,仅一册《绅士淑女图》,用一种富丽的文字写出十里洋场上旧家族的失落和新的精神家园的难以寻觅,文字雅俗融合,逼似张爱玲,透出一股繁华中的荒凉况味。”①东方曾坦言:“时代虽已是新世纪,但我自己好像一直停留在上世纪,自己的时间好像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就停止了。”此话正好可以印证他的小说创作。小说集《绅士淑女图》和中篇小说《伤心碧》、长篇小说《名门闺秀》,无论是在叙事内容、叙事语言还是叙事结构、叙事视角上都是一脉相承的,后两者的创作虽与前者时隔多年,但小说在主题、故事内容和叙事技巧及叙事手法上则是对前者的延续与扩充,这些作品中并没有时代变迁与衰落的痕迹,仍继续着老上海故事。东方后期的小说始终延续并描绘着其《绅士淑女图》中所表达的主题——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上海日常生活下家族没落、世家小姐命运的沉浮变迁、都市没落贵族青年的苦闷。

东方曾说:“我的小说大都描写三四十年代上海中上阶层人家的生活……我熟悉这个阶层的男男女女各种人物,熟悉他们的追求与失落……”②所以无论是《绅士淑女图》,还是《伤心碧》《名门闺秀》,作者始终叙述着其所熟悉的男男女女爱情、婚姻、家庭的故事。故事中无论是半新半旧的女性如成亚丽、戚楚云、邬婉庄、金娇艳、商心碧及席与容,还是没落贵族的都市青年如信玉、王約翰、含山、严永汝、瞿宏祖、孟元芳、邬玉荪及曾宪琪等,作者都没有就此否定他们。作者试图说明:“他们也有无奈的一面……不再像张爱玲小说中的主人公过于颓废,一味疯狂;他们也不小奸小坏,而是更清醒、更理智、更坚强了。”③在东方的笔下,正是这些半新半旧的男女构成了上海文化的丰富性,因而其将这些人物凝于笔端,在延续张派小说特色的同时也形成了其小说风格的独特性。依据作品的主题,东方通过独特的谋篇布局以及相关叙事手法而传递其写作意图,在东方的小说中,故事主题得以充分、完满呈现的原因在于作者的叙事技巧,而细致精巧的叙事风格与技巧,则凸显了作品中深刻的叙事力量。

二、东方小说的叙事艺术

东方的小说,叙述的多是关于家族没落、人物命运沉浮、时代变迁以及老上海日常生活下年轻男女走向式微、妥协的故事。东方通过对小说中人物的人生选择、爱情婚姻的苦闷叙述,同时运用叙事技巧释放并表现文本的最大效果,以下通过对作品中叙事结构、叙事语言、叙事视角和叙事时间的分析做详细探究。

(一)叙事结构

构成作品最核心的因素是故事,但用于展现人物及其行为的叙事结构在小说中显得更为重要与突出。不同篇幅的小说拥有各自不同的叙事时间,东方能依据不同故事的容量进行各具特色的创作,将人物、情节、环境精巧地嵌入故事中,完美运用单线型与复线型、承续原则和延伸原则,在看似单一的故事中完成对叙事结构的简洁明了的铺设。纵观东方的作品,其坚持用传统的线型叙事结构勾画小说发展的轨迹,以显示情节关系。

《绅士淑女图》中,运用最多的是单线型叙事艺术。“单线,指只有单一线索的情节类型……多以单一连贯的故事为主,辅之以相关的次要事件。”④无论是《春愁》《牡丹花与蒲公英》,还是《人之一生》《当年情》等,主线都是主人公在爱情、婚姻、家庭上的苦闷与悲凉,进而讲述并展现其苍凉的一生,辅之以人物的生活环境、家庭背景、性格等次要相关事件。作品笔调紧凑,情节集中,故事连贯,作者运用单线型叙事手法创作出具有深长韵味的上海故事。如小说《春愁》,以信玉想让成亚丽为其终身伴侣为主线,以成亚丽的家庭环境、人物性格以及信玉的家庭环境为次要事件。东方将这几个单一的线索组合而构建出小说整体框架:出身式微的信玉,心灵早已疲软、麻木,求爱失败更使其陷入迷茫与苦闷的境地。再如同名小说《绅士淑女图》,以含山弃凤髻而选择并娶瑶台为妻为主线,以三者之间的微妙关系,凤髻的形象、性格,瑶台的家庭、性格为辅线,将有限的人物、事件置于看似单一的结构中,故事情节紧凑、连贯,人物性格鲜明,创作出具有特色的上海租界文化小说。

复线,“复线……由四个层次组成:1.主线,围绕主人公……起支配作用……2.副线……次要主人公的一系列事件;3.作背景的小故事……4.非动作因素,即作品中……思考和论述”⑤,是中、长篇小说经常采用的叙事结构,东方的中篇小说《伤心碧》、长篇小说《名门闺秀》则运用了这种叙事结构。小说《伤心碧》,仍然继续着作者一贯书写的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上海故事。作品以心碧的情爱生活为主线,以邬太太跌宕起伏的一生为副线,作者将主线、副线交错,穿插片段式的故事和非动作因素的社会、人生的论述,使得小说《伤心碧》无论是人物形象还是故事情节都完美地呈现在读者眼前。长篇《名门闺秀》,在延续作者一贯坚守的老上海青年男女爱情婚姻、家庭生活主题的同时,又巧妙运用复线型叙事结构构建故事的整体框架。小说以主人公席与容跌宕起伏的半生为主线,以席公馆中的其他人的故事为副线,穿插相关的小故事,再以人生、选择、婚姻等问题的思考为非动作因素,以此叙事结构使单一的线索勾画出复杂的故事情节与人物内心,这也是作品受读者喜爱的原因。

线型的叙事结构,情节的集中,单复线交错使用,结构情节的巧妙设置等叙事技巧在东方的作品中随处可见,这些精巧的叙事结构是作品的整体构架不可缺少的部分,也为作品的阅读提供了流畅性。

(二)叙事语言

叙述者与小说自身的语言所构成的双重话语和思想,形成了叙述语言在文本中表达的直观方式与特殊效果。在东方的创作中,小说语言在延续着张派语言特色的同时,又运用直接引语、自由的间接引语、非叙事性活动以展现其语言的独特性,而这几种叙述语言的交织运用使得作品充满荒凉感。“东方1946年开始写小说……内战爆发……他深切地感受到生活的变化,在小说中表现了战后市民阶层捉襟见肘的生活,战后的世界在他的笔下……满眼荒凉”,东方以非叙事性活动为衬托,使作品呈现出荒芜、悲凉、颓败但无绝望的意味。东方的小说,透过上海男男女女的生活起伏、婚姻选择、情感变迁讲述着荒芜与悲凉的故事。这种荒芜和悲凉除了故事本身情节的设置外,还与作者的叙事语言相关,通过自由的间接引语的使用,使作者的语言在日常的叙事中浸透着沧桑与荒凉的韵味。

《绅士淑女图》中,作者大量运用人物语言实录和独白。“直接引语作为被表现的对象……具有形成和区别人物性格的作用”⑥,独白与人物语言实录作为直接引语的表现形式,在东方的小说中反复出现,此运用使得其小说呈现出颓败但并无绝望的意味。作为话语模式之一的自由间接引语“两种声音的并存……叙述中至者承担了人物的话语”⑦,如《牡丹花与蒲公英》中的语言“一个男子在一生至少碰到两个女子,一枝牡丹花与一簇蒲公英。牡丹花雍容华贵……但是没有人敢掐它下来。于是,它在花瓶里老了死了。地里长满了蒲公英,她不太美,她不被人注意,可是……一直生存下去,结实的生活下去。”⑧逼似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叙述青年在婚姻选择上的苦闷,从而在人生体味中显出荒凉;含山面对瑶台和凤髻,就像一个男人面对紅玫瑰和白玫瑰般,含山喜爱沙龙女主人凤髻但后来却选择似门前一盏灯的瑶台作为妻子。东方将这种艰难选择通过自由间接引语形象地表达出来,使其小说所形成的意境充斥着荒凉的韵味,这种荒凉是作者对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上海人情世故的理解与总结。东方的小说通过自由间接语言的使用,在透出荒芜与悲凉的同时还显现出人生颓败的一面,这种颓败感是作者笔下人物命运际遇的颓败。

东方对叙述语言中的直接引语和自由间接引语的灵活、娴熟的使用,使得其小说语言魅力得到发挥,作者又以自己独特的见解,通过叙述语言讲述一个又一个老上海世家小姐与没落贵族青年的故事,在生动的描述中刻画出世态炎凉与人生的颓败悲凉,从而使得小说散发出极具特色化的张力与感染力。

(三)叙事时间

在文本表达中,东方对叙事时间也有着他自己独特的见解与安排。在《绅士淑女图》《伤心碧》以及《名门闺秀》中,小说的男女主人公大多是男婚女嫁的年龄,叙事故事则是围绕上海男男女女在婚嫁选择上的焦灼与苦闷而展开。作者以顺时序推进主人公现在时的经历,同时又运用逆时序与插叙穿插主人公过去时的回忆,这为文本的叙事时间的叙述排列与描写提供了一定的空间。无论是《人之一生》中对宝莲一生的讲述由她的葬礼开始,《当年情》中对德容的讲述由其老年时别人对她一声“姑太太”开始,还是《忏情》中严永汝的婚姻由他的外室王圆珠作为开头,《惜余春赋》中季与金娇艳的故事由离婚开始讲述……作者始终在现在时的叙事进程中加入过去的回忆,通过顺时序与逆时序的交错,向读者呈现一个又一个悲凉的故事,展现一个又一个人生苍凉的女性与苦闷的没落贵族青年。

《伤心碧》《名门闺秀》中,作者从主人公平静生活中的一个偶然事件入手,通过顺时序和逆时序的叙事艺术,将商心碧与席与容的半生呈现在读者眼前,在回忆与现实中展现人的命运、生活的变迁,进而透出苍凉的意味。如《名门闺秀》中,与容因奶妈与儿子的来访而回忆起小时候去故乡枫镇与振宝相处的美好童年时光;《伤心碧》中,心碧去上海源自于她的姑姑邬太太的到访,使得心碧向往大城市的生活而决定去上海投靠姑妈。值得一提的是,东方的短篇小说集《绅士淑女图》中的大多小说或多或少使用了时限中的概述手法:“叙述时间短于故事时间……概述具有加快节奏、扩展广度的功用……为读者展示故事的远景……有的篇幅较长,有的则接近省略。”⑨尤其是作者关于小说人物一生总结的概述尤为突出。如小说《当年情》中意味深长的概述:“她到了三十岁,也就没有人再跟她提起结婚的事……她风闻姜光裕现在倒很好了……猛一听,她心里一悸,但到底是老远、老远的事情了。好像她冬天把吃剩的橄榄核扔到火炉里,爆出一朵火兰花,不一会儿就烧完了。”⑩针对故事时间和文本时间的双重序列,东方以其独特的叙事艺术,灵活运用叙述时间中的顺时序、逆时序时限中的概述手法,依据自己的某种理解将其穿插于文本的各个部分,将人物置于顺时序中,又以逆时序的回忆突显人物性格、生活、环境等,借由不同时间同一人物的心理变化发展呈现生活、命运的变迁,最大限度上展现人物、情节与环境的冲突碰撞。

三、结语

本文以20世纪三四十年代海派作家东方的短篇小说集《绅士淑女图》、中篇小说《伤心碧》以及长篇小说《名门闺秀》为研究对象,以叙事学理论为研究的理论支撑,从叙事结构、叙事语言和叙事时间三个方面着手,旨在探讨文本叙事的艺术与意义。本文着眼于叙事学理论,依据理论论述,结合东方的实际作品,将叙事艺术研究的内容锁定于线型叙事结构,直接引语、自由间接引语与非叙事话语的叙述语言和逆时序与时限概述的叙事时间上,通过论述的形式,深入分析文本的叙事技巧。东方在小说中,通过自然、精巧、熟练的叙事技巧,展现了其娴熟的叙事能力,也完成了文本自身对主题与情感的表达与延续。

① 钱理群、吴福辉、温儒敏:《中国现当代文学三十年》(修订本),北京文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401页。

②⑩ 东方:《伤心碧》,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6页,第198页。

③ 左怀建:《评东方的〈绅士淑女图〉》,《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3年第4期。

④⑤⑥⑦⑨ 胡亚敏:《叙事学》,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31页,第130页,第91页,第100页,第78页。

{8} 东方:《伤心碧·绅士淑女图》,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7页。

参考文献:

[1] 陈学勇.晚年的东方[J].出版广角,2005(6).

[2] 陈子善.不要忘了东方[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3] 李君维.人书俱老[M].长沙:岳麓书社,2005.

[4] 左怀建.论东方的《绅士淑女图》[J].中国现代研究丛刊,2008.

作 者:李巧林,西南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

编 辑:李珂 E?鄄mail:mzxslk@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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