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海盗的妈祖信仰浅析

来源:名作欣赏·中旬刊 ·2018年10月02日 19:52

海洋民俗与信仰妈祖与王爷

李伢伢

摘 要:本文以明清时期的海盗为考察对象,列出其妈祖信仰的相关史料并做出初步分析。文章认为,由于沿海居民是海盗劫掠的主要对象,因而其妈祖信仰在海盗世界里有着自然的延续,因为这种信仰缘于实用,所以海盗的妈祖信仰存在变异。

关键词:明清 海盗 妈祖信仰

20世纪80年代以来,关于妈祖信仰的研究逐渐得到大陆学界的重视,在历史、民俗、宗教、文学等领域都取得了一定研究成果。妈祖信仰作为中国社会实用性信仰的典型,从信众和区域的角度对其进行考察自是应有之义,但以往研究多关注陆上居民的妈祖信仰,对海盗这一特殊群体的妈祖信仰缺少研究。和妈祖信仰一样,海盗问题也是海洋史研究的热点之一,但既有研究多从政治和社会经济角度考察,对其信仰的专论尚付阙如。本文即以明清时期的海盗为考察对象,搜寻其妈祖信仰的相关史料并做出初步分析。

一、明清海盗妈祖信仰相关史料

16世纪初到19世纪初被称为中国海盗的黄金时代,这一黄金时代又有三次海盗发展的高潮,即明代中期、明清之际和清代中期。?譹?訛在这三个时期都能发现海盗信仰妈祖的蛛丝马迹。

浙江省舟山群岛双屿港是明代中期海盗活动和走私贸易最为活跃的地区之一,16世纪40年代,官府开始针对双屿港采取军事行动,闽浙海防提督朱纨在1547年发起了扫荡双屿走私据点的战役,并在文集中给后人留下了相关的记载。从他的记载中可以看到,官兵在四月间抵达双屿,烧毁了二十多所房子和二十七艘走私商船,以及“双屿贼建天妃宫十余间”?譺?訛。双屿岛上的这座天妃宫是当地一个颇为重要的场所,历时数年方建造竣工,并且平时的修缮也需要花费数目庞大的金钱。这一时期广东的海盗同样信仰妈祖,据《天下郡国利病书》,何亚八在袭击广州之前曾到海南栅的妈祖庙烧香拜祭,他带上了两个男童来协助占卜仪式。首先,男童拿树枝在沙地上写一个字,当何亚八祷告时,却久久不见妈祖的任何答复,“亚八躬拜告祷,乃降书一死字。亚八大怒,断神首,并执二童子杀之,其党知其必败矣。”?譻?訛由于占卜过程和结果较为荒诞,这一记录很可能是后人为丑化何亚八而在其身殁后附加的,但广东海盗信奉妈祖应是可信的。

郑芝龙是明末清初海盗的代表,据蒋毓英《台湾府志·庙宇》记载:“天妃宫,在东西卫澳,澳前有案山,其澳安澜,可泊百余艘,系郑芝龙建,伪藩更新之,今其灵尤赫濯焉。”?譼?訛其子郑成功入台,所部亦大多信奉妈祖,因而有“护军妈”的传说。“护军妈”的传说集中反映在鹿耳门妈祖助潮的故事中,按民间传说,大意是鹿耳门港道狭窄而淤浅,荷兰人又事先打沉一批夹板船堵塞港口,使大船不能进出,但经郑军上下向妈祖祷告,是日潮水竟加涨丈余,使郑军船只顺利进港,让荷方猝不及防。这时的郑成功及其军队虽然不是海盗,但其妈祖信仰应是海盗时代的延续。

在早期西方传教士所留下的史料中,也可见到明清之际海盗信仰妈祖的情况。沙勿略介绍娘妈信仰情况时说“在船舱的左侧……上座的神龛里,供奉着一个娘妈的像,因为她是水手和海盗的保护者。”?譽?訛这是1549年沙勿略在马刺加一艘中国式帆船上了解到的妈祖信息,他注意到妈祖也是“海盗”保护神的现象。时隔一个多世纪,卜弥格在1658年的航行中,记录下了类似的信息“他们大部分都是海盗,他们除了常常烧香之外,还对着船神烧火”?譾?訛。

蔡牵是清中叶海盗头领,纵横闽浙粤洋面十四年之久,号称“镇海王”,直到嘉庆十四年才被浙江提督邱良功、福建水师提督王得禄合师击毙于温州洋面。曾参加抵御蔡牵队伍围攻嘉义县城之役,并立下汗马功劳的谢金銮撰有《天后宫祭文》一文,在祭文中,谢金銮提到了蔡牵集團信仰妈祖的情况:

“湄洲原庙,遂使渠魁大憨稽首殿庭,圣裔神孙,并受荼毒,东南之民,富商穷黎,俱益困惫。昔为商之水手者,今乃为盗之水手;昔为商之坐赃者,今为盗之坐赃。将见神龛灯火遍于贼舟,而巨贾供奉之家,日益减小(少),大惧香火坠绝,列祖列宗褒崇钦奉之心,无以克慰。”?譿?訛

从“神龛灯火遍于贼舟”可见,蔡牵集团对于妈祖的信仰相当普遍,并且由于海盗的猖獗,使得有些民众对妈祖失去了信任,以致“巨贾供奉之家,日益减小(少)”。

除了蔡牵,张保仔与郑连昌也是妈祖的信奉者,张保仔是大屿山岛上天后庙的慷慨施主,而郑连昌则在乾隆八年(1743),在香港鲤鱼门修建了一座天后宫,天后宫神殿里还有一块1752年的石碑纪念这一事件。

二、明清海盗妈祖信仰浅析

妈祖原为莆田湄洲岛林氏女,因“能言人休咎”?讀?訛,死后“众为立庙于本屿”?讁?訛,遂成为民间奉祀请愿求助的对象。妈祖信仰最初仅限于湄洲岛一隅,后逐渐遍及福建全省,在此过程中,妈祖也成为具有多种神力的福建“乡土之神”;妈祖信仰在民间流布的同时,因官方漕运、平寇、御敌等需要,妈祖又具有了神格化的官方路径,成为“公务之神”。由于自宋代以来,海上贸易一直是福建人民社会生活的重要内容,因而“海商之神”成为妈祖的重要神职之一,在宋代就随着闽籍官员与舶商传入宁波、杭州、嘉兴、京口、上海等地,明清时期更是成为自辽东、京津到海南岛的沿海船商的共同信仰。?輥?輮?訛

明中期、明清之际与清中叶海盗活动之所以较为猖獗,与陆上社会经济状况的恶化、中外海上贸易的兴盛以及明清政府的海禁政策有关。生计的考虑或逐利的动机使得沿海各阶层如渔民、船工、商人、缙绅等在不同程度上都参与了海盗活动。清代广东海盗头领张保仔的投降书曾为海盗群体从事海盗活动的缘由做过申辩:

今蚁等生逢盛世,本乃良民,或因结交不慎而陷入萑苻,或因俯仰无资而充投逆侣,或因贸易而被掳江湖,或因负罪而潜身泽国,其始不过三五成群,其后遂至盈千累万。加以年岁荒歉,民不聊生,于是日积月累,愈出愈奇,非劫夺无以延生,不抗师无以保命,此得罪朝廷。摧残商贸,势所必然也。?輥?輯?訛

可见沿海居民,尤其是海商和渔民的钱财,是海盗的主要劫掠来源。事实上,临时性的海盗活动已经成为渔民生计的一个组成部分,而海商与海盗的关系诚如一位官员所言:“海盗与商人并无二致:海禁一开,盗即商;海禁一行,商即盗。”?輥?輰?訛如果考察一下明清时期主要海盗的背景,这一现象就更为清晰。王直、洪迪珍、吴平等,在入海为寇之前均是安分守己的商人?輥?輱?訛;郑芝龙,17世纪20年代以海商起家;蔡牵,1751年出生于厦门同安,当过雇工、弹棉匠、织过网,18世纪90年代初,已步入不惑之年,才入海为盗;郑一嫂,原名石香姑,出身于珠江口郑、石、马、徐石家;张保,人称张保仔,原是新会县将门渔民的儿子,十五岁时被郑一掳获当了海盗;郭婆带,嘉庆初年,在其十四岁时被大海盗郑一所掠,后被迫入其伙。明清时期的海盗主要来源于沿海居民,他们虽然脱离了当时主流的政治与社会秩序,但其与沿海社会仍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海盗的精神世界与沿海居民仍有相通之处,当他们乞求神力护佑的时候,其求助对象自然是他们熟悉的、已取得他们信任的神灵,妈祖无疑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位,因而沿海居民的妈祖信仰在海盗世界里有着自然的延续。

沿海居民对妈祖的信仰,本缘于实用,这也决定了假如入海为盗,他们对妈祖的信仰就会发生一定的变异。在福建民间社会,妈祖是一个全能的善神:“她的圣绩包括救海难、救水旱、疗瘟疫、平盗寇、降魔镇邪收服妖怪、助修水利、拯救饥民、导航引路,一直到恩赐子嗣、保全胎孕等。”?輥?輲?訛因为福建人民社会生活中有这些困难和需要,便对神力有这些希冀。在他们入海为盗之后,他们面对的主要威胁非常明确,即海上的凶险和官方的追剿,因而对妈祖的诉求也较明确,妈祖“护航”的职能在其众多神职中凸显出来,并增加了与官方的“平寇”相对应的“助战”职能。

三、余论

上文述及海盗在应付官兵追剿时会求助于妈祖,事实上,明清政府在“平寇”时也会借助于妈祖的力量。以清政府剿灭蔡牵的过程为例,当嘉庆十年十一月蔡牵大举侵犯台湾后,嘉庆帝于十一年正月命久历行阵之广州将军(三月十四日改调为福州将军)赛冲阿为钦差大臣,并谕称:“台湾远隔重洋,风涛靡定,特发去藏香五枝,着赛冲阿敬诣天后宫,代朕虔祷,以期仰叨神佑。”?輥?輳?訛靠剿灭蔡牵升官晋爵的王得禄,于嘉庆八年(1803)追捕蔡牵抵鼓浪屿三和宫妈祖庙时,曾许愿如妈祖庇护其战胜“海盗”,将重兴三和宫。嘉庆十八年(1813),王得禄在《重兴鼓浪屿三和宫记》中称:自向妈祖许愿后,“由是舟师所向,屡立微功,累迁至水师提督。己巳秋,渠魁扑灭,海氛底定,亦蒙恩晋封子爵,赏戴双眼花翎。回思向日祈祷之诚,其昭应真有历历有爽者矣。神光既普,廟宜新,谨捐廉傣,鸿工沱材,而行户巨商,亦各喜檀施,共襄盛举,今已落成矣。”

官兵与海盗互为交战对手,双方却求助于同一神灵,这自然可以用“人赖神以安,神依人而立”?輥?輴?訛来解释。但除此之外,还可透视更多的历史内容。民间信仰作为一种具有聚众功能的文化资源,往往成为官方与民间积极争夺的对象。历代朝廷一方面通过褒封、赐匾等形式积极参与妈祖神格的构建,另一方面又试图抹杀体制外人士与妈祖信仰的联系。前文已述蒋毓英《台湾府志》有郑芝龙修建妈祖庙的记载,但之后的三部康熙年间修的志书,郑开极《福建省志》、高拱乾《台湾府志》和王元文《台湾府志》均照抄蒋志原文而仅删去“系郑芝龙建,伪藩更新之”十字,显然是故意隐瞒郑氏祖孙与天妃信仰的关系。更早时期的双屿港妈祖庙同样遭到了被捣毁的命运。

尽管官方极力想把妈祖信仰纳入正统教化的范畴,使其成为官方教化的工具,但是妈祖信仰的兴起毕竟根植于民间的需要,妈祖神职的增殖、变异也要顺应民间的需求,官兵和海盗同向妈祖祈祷正说明了官方并没有垄断妈祖信仰,海盗并不会因为处于正统社会边缘甚至与正统社会为敌就自认为会被妈祖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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