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以培 赤子与童话

来源:时尚北京 ·2018年10月16日 06:33

陈珂

听中国人民大学的学生描述,王以培是一个很特别的大学老师。每当他走进教室,学生们看到的这位老师总是双手不得闲,一手拎着一个包,一手捧着一堆书,身上还背着一个挎包,他会把带来的书全摆在讲桌上。熟悉他的学生们都知道,那些书是他讲课前一周看过的,遇到不错的内容他会划记号,上课时他会结合好几本书的内容来讲述他的观念。

王以培自己跟记者说,学生见到他走进教室的那一刻,他其实并没有“准备好”,既没有做好PPT,也没有任何讲义、讲稿,除了清楚即将授课的主题外,并不知道自己将要具体讲些什么,但是灵感总是源源不断。他认为上课是一个创作,而非复述过程,而他很享受这种即兴发挥,将通灵的感受发挥到极致。

每个人每一周的想法与上—周的不可能完全一样,身边总会发生一些事隋,总会有新的体会,这是王以培在课堂上以周为单位阐述观念的理由,这是他在教学中的创新,他会带给学生很多最新的知识。能够做到这一点,除了他多年积累的深厚中外文学功底与品位修养外,还因为“思无邪”——他认为,教学与创作一样,最重要的便是“抛开私心杂念”。

“思无邪”是王以培的座右铭,见到了王以培本人,就明白了为什么他会写童话。

王以培要讲中国式的童话,他在孔子、孟子、老子的语录中找到了中国童话的元素,孔子会跟学生们在一起谈“风乎舞雩”。老子说:“含德之厚,比于赤子。”孟子也说:“大仁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他认为所谓赤子,就是将老人和孩子合为一体,而“赤子之心”则是历经沧桑而一尘不染,并返璞归真的童心。

“传统应该是有生命力的,是最有魅力也是最酷的。”他说。在他看来,舞雩台只是一个象征,它不必存在于沂水边,它可以在任何地方,因为情怀是过去的也是现在的,是可以穿透时间障碍,在人类心中长存。而传统不必老气横秋,也可以是现代时尚的,他因此用童话来表达自己对传统的感悟。这是他写童话的来源之一。

王以培写过一个童话,题目叫“套娃”。他在其中表达的观念是,他觉得真正有智慧的人,他的年龄应该是并存的,比如这个人今年20岁,并不是说他只是20岁,他会是从1-20岁的每一岁,因为这些孩子就像套娃—样,还存在于这个人的生命当中。他本人就经常回忆起儿时的事情,有时会觉得童年似乎还没有过去。这是他写童话的另一种方式。

他已经在长江三峡边旅行采访了l5年,当地老人给他讲过很多神话故事,他把听到的故事和灵感来源于三峡的创作也写进了他的童话之中。这是他写童话的第三种方式。

他曾创作过一个童话,大致意思是,一个人向往一片深蓝,这是一个简单的心愿,—种对永恒,对纯粹世界的追随,但是结果带给她的是危险,是死亡。他用这样的童话来讲述一个人拥有童心是危险的,这也是为什么每个人都有童心,只是有的多一些,有的少一些,有的在成长过程中慢慢消失了,这是世间艰辛造成的,不过,严酷的现实恰恰又成为了童话的土壤。

他说,童话是现实生命的苦酒酿出来的蜜。

“我不是一个只旅行不读书的人,我也不是一个只读书不关心周遭世界的人;如果一个人把《史记》放在现实生命中来阅读,他必然有所发现,有所创新。”王以培说。

王以培边旅行边写字,他愿意把学习知识与生命旅途结合在一起。

他把文字和自然融合在一起。因为在他看来,汉字本身就是从自然中来,从大地上草木虫鱼中来的。“就像一条瀑布落下来,能看到‘川字一样。”他说。这样,芳草、雪花与水面上的波纹,都能演变成文字,他于是创作了童话“草书”,“雪书”,“水书”。

他在大学教《说文解字》时,跟学生讲“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学习文字的过程对他来说是对生命和自然的认识和了解,也是认识自我的过程。

在2001年以前,王以培流浪了10年。他走遍天南海北,寻找他的故园。

—旦有人问他走了那么多地方,得到了什么,他就用童话来回答。

从前有个老流浪汉,他走了一辈子,去过很多地方,他每到一个地方就把那个地方装到他的布口袋里。这样他老了以后,他每天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比如想去纽约,他就把纽约从布口袋里拿出来,铺在地上,于是他就躺在中央公园的草地上在细雨中听着1969年的摇滚乐。他想去烟雨江南,他就把江南从布口袋里面拿出来,枕着“江枫渔火对愁眠”。他死去后,人们打开他的布口袋,里面除了两件破衣服和几件空酒瓶,什么都没有。

他觉得他什么也没得到,可是却把整个世界背在了自己的布口袋里,这是一个人无形的财富。他说,这样的财富也是朴素的,就是破衣服与空酒瓶,但是对他来说,这是最佳的生命状态。“我不用去哪里,哪儿部在我的布口袋里。”他说。

跟童话里的老流浪汉不同的是,王以培在2000年时就结束了流浪。2000年的某一天,他在意大利庞贝古城,那里被火山埋了,能看到的是当地地方官留下来的文献。那一刻触动到他,让他似乎找到了自己艺术创作的故园。

“我是一个热衷于宗教的人,读佛经,也读圣经。照理来讲,我到了巴黎圣母院应该很感动才是,但是没有。我只是觉得很震撼,却没有感动。”王以培说,但是,来到三峡淹没区,看到那些废墟,看到残砖瓦砾中夹着小孩儿衣服,破碎的瓷碗,他一下就落泪了。他觉得这正是他寻找多年的故园。“一个人找到家,找不到家,他心里是清楚的,能感受到的。”

长江边上的三峡淹没区,不仅让王以培找到了精神的家园,也让他找到了自己创作的使命感。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去流浪了。

“等于我绕了一圈又回来了'自己本真的东西没有丢。我不管绕到哪里,法国也好,西班牙也好,或者美国也好'有知识也好,没知识也好'我这颗心是没有变的。只是悲惨的是,一个流浪漂泊的人找到了自己的家园,而这个家又被水淹没了。”他说。

王以培l5年来在大学教书的时间间隙也会在三峡游走,听老人们讲过去的故事。他写作了系列作品“长江边的古镇”,现在正写第五本《往生》——“就是往生命里去,到永恒中去。”他说,尽管现实严峻,困难重重,但自从见到庞贝废墟的那一刻,他就明确了自己在精神上的神圣使命:用行动和文字来保存精神的家园。他说:“这就是文学的力量,它能够保存一个在现实当中被毁灭了的世界,它能够保存一种文明,一种精神。”

王以培曾在法国学习比较文学,如今也教授法国文学,他说,不同文学的学习与多年的流浪带来的最大影响是让他心明眼亮。他看到了每个民族各自的命运,看到了这个世界的丰富性,他在这种丰富性中看到了差异,也找到了人类普遍的一致与唯一。

布谷,来自“不古”。王以培在人类共性当中找到个性:人的生命都是短暂的,但人们都希望从短暂达到一种永恒。不古就是不古不朽。

他的童话集取名“布谷鸟”。

王以培在接受采访的前几天看到了一段文字讲述艺术家凭着天性将万事引向细节,他认同那样的状态,认为自己就是在用非抽象的生命旅程去感受哲学与文化。在采访中轻易流露最近的收获与体会,像极了学生描述他在课堂上的模样。

走进采访约定地点时,王以培不知道自己将会表达什么,他相信神秘莫测的通灵感受。其实自从翻译完《小王子》和法国诗人兰波的作品之后,他就更珍惜这种状态。他可以将想象看成现实所见,可以将现实变为童话,二者之间似乎都没了穿越一说,融为一体,这是记者看到的他的通灵感受。这就是那个会讲中国式童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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